何綺綺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麽在全年級師生面前做完演講的，只記得按照慣例，發言人第一句要介紹自己，她說：“各位老師，各位同學，你們好，我是高三（2）班的何綺綺……”

擡眼望去，那麽多雙眼睛，全都盯著自己。

她跟趙睿有整整一個月沒說話。

一個月後的某一天，趙睿在她回家的路上等她，沒等他說話，何綺綺將手裏沈甸甸的書包迎頭砸過去，沒頭沒臉地將趙睿揍了一頓。那之後，兩人徹底決裂，高考結束，一晃三年，再不相見。

包廂裏一時沈默下來。連擅長打圓場的王崢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

好半天，趙睿說：“我那時候就是為了跟萬飛賭一口氣，口不擇言。那天從廣播室出來，我就跟他打了一架，後來被請家長了，我爸把我在家關了一個星期，後來回學校，我又找他打了一次，學校想開除我，我爸又把我關了兩星期，我出來就去找你了，想跟你解釋來著……後來怕影響你備考，一直到高考結束的暑假才去你家找你，結果你搬家了……”

“你覺得挺委屈是嗎，趙睿？”何綺綺沒看他，只盯著桌子上的一點，手裏無意識地扣著手機邊緣，“搬家是湊巧。但高三暑假，我去看心理醫生了。”

有些變化是不知不覺中發生的。何綺綺也以為自己揍了趙睿，就算扯平了。畢竟一米八的大個子，又是男生，就算她練了幾年的跆拳道，也不可能就那樣把他撂倒的。

也不知道從哪一天起的，上課時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，感覺到同學們的註視，她開始磕磕巴巴，有時明明想好的答案，一站起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。還有一回要上講臺在黑板上做演示，從往臺上走時頭上就在冒汗，等到了臺上，就覺得身後無數道目光像刺一樣紮在背上，等下臺時，臉白得把老師都嚇了一跳，連連問她是不是生病，要不要請假。

課間的時候不敢去廁所，因為去廁所的那條路要通過長長的走廊，那時候走廊總是聚滿了人。在學校只喝很少的水，這樣可以忍到午餐時間，走廊上沒什麽人的時候再去廁所。即使這樣，還是會在偶爾出現在食堂的時候，聽到那些不同班甚至不同級的學生的小聲議論聲。

等到了後來，她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在議論她，哪些是自己的假想了。心裏明白，沒有什麽事會經過這麽久還不平息，可一遇上有人看她，就會不受控制地冒冷汗，哪怕別人只是一個無意識的眼神掃過。

開始不喜歡跟人接觸，不喜歡人多的地方。班上原本有兩個關系好的女同學，後來也漸漸疏遠，何綺綺度過了一個被孤立的高三下學期。

高考的時候考得不好，她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，心裏想得再清楚沒人關註她都不行，考一場下來就像生了一場病。

高考結束後，章惠終於註意到她的不對勁，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。

趙睿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事，就連林君之前也只覺得何綺綺不愛跟陌生人打交道，至於曾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也是第一次聽說。

趙睿張了好幾次嘴也不知道要說什麽，最後有點吶吶的：“你怎麽不出國去讀書呢？你們家……”

“用我爸的錢把我送出國去？然後再結交一幫因為我爸有錢因為他牛X而跟我在一起玩的所謂朋友？”

“何綺綺，我當時真不是那意思，我就是……”趙睿懊惱地用手按住額頭，“我小學五年級就認識你了，我那時怎麽會知道你爸是誰，我就是在那件事發生前不久才聽我爸說起的。”

“可是我當時鉆了牛角尖了。我那時候太不正常了，班上關系好的兩個朋友也被我懷疑為別有用心，覺得她們表面跟我好，其實在心裏是嘲笑我的……後來我大一時想跟她們聯系的，可是疏遠了就是疏遠了，哪怕心裏沒有芥蒂了，淡了的關系也好不起來了。所以，趙睿，我們倆也一樣。”

何綺綺終於把眼睛擡起來，看著趙睿：“我跟你說這些，不是想讓你內疚什麽的。我知道我不說清楚的話，按你的脾氣以後會沒完沒了的。我的心理醫生說，其實有一些問題或許是早已隱藏在人的性格基因中的缺陷，外因只是觸發它的一個點，也許是一件小事，也許只是一句話。所以這個事情，雖然跟你有點關系，但主要問題在我自己。我那次在湖邊就跟你說過了，是我自己當時不成熟，我也早就不生你的氣了。但我覺得我們也沒必要再試圖回到以前了，大家都長大了，經歷的生活也不一樣了，你說，是嗎？”

從餐廳出來，林君抱住何綺綺的肩膀道：“哇靠，何綺綺，你剛才說那一大段話的時候，可有氣勢了！隱隱透出當年縣城五條街小霸王的王霸之氣呀。”

“什麽都沒跟你說，不生氣呀？”

“你家裏條件好，早就看出來了，具體多有錢你也不用告訴我，反正也不會是我的。”林君嘻嘻哈哈的，“再說了，你不一樣跟我去坐火車，吃食堂嗎？說起來，我們也算多年沒見又碰上的，怎麽就沒疏遠了呢。”

“大概遇見的時機不一樣，懷著的心思也不一樣吧。比如，我那時候是懷著很重的愧疚的心思，去跟高中的兩個朋友聯系，大家相互撐著都覺得挺累的。”

“不過，何綺綺，我大一見你的時候就感覺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，不是那種年紀大了的不一樣，以前那種囂張的氣兒沒有了。”

“哦，大概是對生活有了敬畏之心。”何綺綺半真半假地套用了一句酸溜溜的話。

“有那麽點兒意思。其實我是覺得你變得比以前有女人味一點兒了，結果……”林君不知想起了什麽，突然就撲哧笑出了聲，“……結果還是連怎麽接吻都不知道，哈哈哈哈。”

何綺綺跟林君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小餐館，吃完飯回了宿舍。

胡曉瑁見她就：“喲喲喲喲——”

跟戴銘分手的事，宿舍的人在上學期末就知道了，所以早上趙睿跑來冒充是男朋友，胡曉瑁就深信不疑的把人給放了進去。

“不是——真不是。”何綺綺沒給她接下去喲的機會。

“真不是啊？”胡曉瑁倒是有些遺憾的樣子，“長的挺帥的。”

還沒開課，下午張婧出去跟男朋友約會了，何綺綺跟胡曉瑁兩個人就賴在床上揮霍時間，一個敲字，一個刷網頁，還都在床上擺了各種包裝的零食。

“大學生活最幸福的是什麽，就是可以在冬天這種寒冷的天氣窩在宿舍被窩裏宅著。”何綺綺隔著床簾子亂發感概。

“你在家裏不能窩嗎？”胡曉瑁在磕堅果，跟松鼠啃東西似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。

“在家裏沒有你呀，兩個人一起窩的感覺比較爽。”

“哎喲，何綺綺！”胡曉瑁忽然大叫，“你家是不是就在K市啊？”

沒等何綺綺回答，又叫道：“我男神昨晚上突現K市機場啊……不是說在橫店拍戲嗎……我擦我擦，男神太帥了，天啊，帥得不能呼吸！”

何綺綺心裏跳了一下，昨晚上顧映川被拍到了嗎……被拍到了什麽……

有點兒心虛的問：“網上發什麽了？被拍到照片了嗎？”

“不是照片，是視頻！”胡曉瑁激動著。

何綺綺爬下床，踩著拖鞋吧嗒吧嗒跑過去，擠到胡曉瑁床上。

“看，我男神對粉絲可真好，不對，那都還只是個圍觀群眾呢。”胡曉瑁把視頻撥回去給何綺綺看回放。

顧映川昨天是臨時的安排，根本不在行程內，所以不會有粉絲接機之類的。視頻應該是一個粉絲偶然在機場用手機錄到的。

畫面開始很晃，有一個女孩的聲音一直在問：“是顧映川嗎？真的是顧映川嗎？”

“那邊！在那邊——”應該是拿手機的女孩說話，然後攝像頭就對了遠處一大堆人的地方。

“天啊，真的！我顧帥怎麽會在這裏！”女孩兒尖叫。

等跑的近了，可以比較清楚的看見顧映川了，戴了帽子和口罩，身上昨天何綺綺見著的那件長羽絨服。

顧映川被人群圍得寸步難行，因為沒帶助理，自己又不能貿然去擋圍著的人，只能是一步一挪地在往前走，模糊可以聽到他說“麻煩讓一下”“小心”之類的話。

“一看就不是真愛粉，真愛粉不會這樣為難男神的，都是些路人。”胡曉瑁忿忿不平，又花癡道：“男神脾氣真好，還一直這麽有耐心。”

何綺綺從看見顧映川穿著那件羽絨服出現在視頻裏，就開始臉熱，壓根沒聽見胡曉瑁在念叨些什麽。

等終於艱難地出了機場，身邊身後全都是人，顧映川四下看了一會兒，走到一輛SUV前，車裏下來個年輕人，兩人低聲交談了兩句，年輕人把車鑰匙交到他手裏就走了。

顧映川禮貌性地跟身後一圈人揮了揮手，正要上車，忽然人群中傳來聲驚呼，持手機錄視頻的女孩也註意到了，連問：“怎麽了？怎麽了？”

伴隨著嘈雜的聲音，有人說：“有人踩空臺階摔下來了……”

視頻裏，顧映川也註意到了那邊的動靜，轉身分開身邊的人，對那邊大聲道：“不要擠，後面的人千萬不要擠……保護好自己的人生安全……”

人群稍微散開一些，也有機場保安過來，視頻沒拍到顧映川，只有很多說話的雜聲，之後就見顧映川折返了過來，後面跟著個胳膊上流血的女孩，被同伴扶著，顧映川打開車後門，讓兩個人坐上去，自己又飛快地坐進駕駛座把車開走了。

“後來那個受傷的女孩兒還發了條微博，說她當時是下了飛機聽人說有明星，就跑過去湊熱鬧，其實沒人推她，是她自己不留神從臺階上摔下來了，後來沒想到顧帥親自過來，還開車送她去醫院，她當時都傻了，寒假裏剛看了《來吧，同學》，正開始迷我顧男神呢……哎呀，她怎麽那麽好運，搞得我都想摔一下了，哪怕跟她一樣骨裂也行啊。”胡曉瑁還在說著。

何綺綺紅著臉想，怎麽這麽好，顧映川怎麽這麽好……哎，昨天晚上應該多抱一會兒的……

“綺綺，我昨天應該去K市找你玩兒的，反正從我家來學校也要經過K市，說不定就和男神在機場偶遇了呢。”胡曉瑁抱住何綺綺的胳膊晃，“K市的夜市攤也挺出名的，你再帶我去吃個小吃，晚上跟你一起睡，你不是喜歡跟我一起窩嘛。你看，多精彩的一天，哎！”

何綺綺：“……”

胡曉瑁如果昨晚去了她家，那是夠精彩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過年幾天就請個小假不更了，初六回來再更。

手速渣還雙開文，感覺自己作的一手好死，哭——

新年的願望就是二月份把另外一篇完結，這篇可以日更，不要放棄我——自己挖的坑跪著也會填完的。

提前祝看文的小天使新年快樂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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